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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史學名著 /

  • 作者:錢穆著
  • 出版者:三民書局
  • 出版地:臺北市 :
  • 語文:中文
  • 叢書名:錢穆作品精萃
  • ISBN/ISSN/ISRC:9789571436357 :
  • 作者:錢穆
  • 索書號:617

  本書是錢先生將以往有關中國史學名著之書,擇精語詳,加以獨自之灼見,鎔鑄而成。  內容包括甚廣,有:考據尚書之真偽,春秋之褒貶,三傳之異同,史記之創列傳體,漢書之編錄,後漢書、三國志之剪裁所在,高僧傳、水經注、世說新語之表現時代特性,三通之價值,資治通鑑之得失,明儒學案、宋元學案之思想,文史通義之見解……等等;附有論及古人為學之真,著史、考史、評史之不易,歎清末民初學絕道喪,引以「辨章學術、考鏡源流」啟我後人,由此深知本書之特點在於體大思精,是研究中國史的必備之書。◎書摘  今天我要講的是司馬遷怎樣會創造出這一種新的歷史體裁,就是列傳體來?他怎樣會提出一個新觀點、新主張,把人物為歷史中心?諸位今天不是大家做學問總喜歡要能創造,能開新嗎?那麼太史公史記在史學著作上,他是一個極大的創造,開了一條極新的路,使得人都跟他這條路跑,繼續有二十五史到今天,請問司馬遷怎麼樣走上這條路?我們能不能在這裡用心研究一下呢?  諸位要知道,我已經講過,做學問要懂得發生問題,這就是所謂「會疑」。有了問題才要求解決。諸位不願意摹倣,要創造,那應先懂得別人怎樣創造的。這問題不是一凌空的問題。司馬遷怎會能創造出史學上的新體裁?我們上面已講過,西周書和周公有關係,春秋則是孔子所作,即是孔子的創造。孔子最佩服周公,然而他來寫歷史,卻是一個新創造。孔子為什麼來寫這部春秋?為什麼要來一個新創造?我亦曾根據孟子書裡的幾句話來發揮孔子作春秋的大義。現在到了司馬遷,他作史記,他自己曾有一番詳細講法,在他史記的「自序」裡。諸位要懂得,讀一部書,先該注意讀這書的作者自序。這也就是一個新體。孔子春秋沒有序,序是後來新興的。如莊子天下篇,敘述莊子為什麼要講這樣一套思想,作這樣一套學術?也就是莊子書的自序。但此序不是莊子自己所寫。又如孟子七篇,最後一段就等於是孟子的自序。所以太史公自序這一體例,在孟子,莊子書中已經有了。以後人寫序,不放在最後,而放到最前來,這不是一重要問題。那麼我們要讀一人的著作,最好應該注意先讀他的「序」,他自己說怎樣又為什麼來寫這一部書,應有一講法,這部書的價值就在這地方。有的序只短短幾句。如顧亭林日知錄、黃梨洲明儒學案開頭都有一篇序,都很重要。至於我們寫了書請人家來寫序,這又另當別論了。  今天我就根據史記太史公自序來講史記,或許諸位已經讀過這序,但此文不易讀。最好是讀了太史公自序,便去讀史記,待讀了史記,再來讀自序,庶乎易於明白。當知讀一篇文章大不易。但只要能讀一篇,就能讀一切篇。這一篇不能讀,別篇也一樣不能讀。今天大家讀白話文,在學術上夠標準的著作不多,大家只是隨便翻,不懂得用心,都是一目十行地看過去,我們稱之曰「翻書」,又或說「查書」,所查又稱是參考書,沒有說「讀」書,這樣總不行。照太史公自序講,他們這個司馬氏家是「世典周史」的,他的祖宗就掌管周史,做歷史官。到了春秋時代,周惠王、襄王時,司馬氏跑到晉國,那時周朝已衰。到了晉國後,司馬氏一家又分散到魏國、趙國,又到秦國。司馬遷就生在黃河的西岸,陝西的龍門。他父親司馬談「學天官於唐都,受易於楊何,習道論於「黃子」,他雖是一史官,也學天文、曆法、學易、學老莊。曾寫有一篇「論六家要旨」,討論戰國諸子各家大義,這文章寫得極好。他分別著戰國時六大家思想,各自長處在那裡?短處在那裡?他自然寫到儒家,當時的易經就算儒家了,但實際上易經就近於道家,所以司馬談的最後結論是佩服道家的。他在漢朝是做的太史令,但他不僅通經學,又通百家言,而推尊的是黃老。漢武帝去封禪泰山,司馬談同其他一般方士講封禪的意見不同,漢武帝就不要司馬談跟著去,司馬談就留在洛陽。他兒子司馬遷到外邊去遊歷,那時還很年輕,回來時,他父親在洛陽病了,就對司馬遷說:若使我死後你再做史官,不要忘了我所要討論的很多事,你須把它寫出來。所以我們說太史公寫史記是承他父親遺命,這些或許諸位都知道。  而太史公自序裡講他父親的話,更重要的在下面,讀太史公自序的人或許會不注意。太史公自序又記他父親說:「天下稱頌周公,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,宣周召之風,達太王王季之思慮,爰及公劉,以尊后稷。」他說:我們到現在為什麼大家推尊周公?這因周公作了詩經之雅、頌、二南,而雅、頌、二南就是周人的歷史,從后稷下來,一路到文、武、周、召。周朝人的歷史,由周公寫出。我也根據孟子說:「詩亡而後春秋作」,來證明詩經跟歷史有關係,一部周代的開國史盡在詩經。不過我們今天來講中國史學名著,照一般講法,只講尚書,不講詩經。其實司馬談就以史學眼光來看重周公的詩經,而周公詩經的貢獻依照這話講,便在它能宣揚周代的歷史。所以又有一句話:「湯武之隆,詩人歌之。」這是說詩人所歌的便是歷史了。後來直到唐代,韓昌黎「平淮西碑」,李義山詩極稱之,謂其:點竄堯典舜典字,塗改清廟生民詩。這就是把尚書和詩經並提。  當然我們不能根據李義山來講堯典、舜典是真尚書,但可講詩經也就是歷史。這裡便見各人讀書,可以有見識不同。諸位不要認為一句書只有一條路講。我此所說,從古代直到唐時人,像李義山是一個詩人,他也懂得詩、書兩經都同史學有關係。周公為什麼被人稱重?由司馬談講,是因他在宣揚史學上有了貢獻。周代到了幽厲之後,「王道缺,禮樂衰,孔子修舊起廢,論詩書,作春秋,學者至今則之」,這就是孟子所說「詩亡而後春秋作」了。諸位至此應知,我此刻講中國史學名著,從周公西周書講到孔子春秋,接著講太史公史記,其實太史公父親就已這樣講。他又說:「漢興,天下一統,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,余為太史,而弗論載,廢天下之史文,余甚懼焉!」他是說:我做漢朝的太史官,我沒有能把漢代這些事情好好兒記下,那麼這個天下的史文不是在我手裡廢了嗎?這幾句話,就是我上面所引:「無忘吾所欲論者」的話。  而後來讀太史公自序的人,只注意了上一段,不注意到下一段。甚至於說:司馬談因漢武帝沒有要他跟著上泰山,他氣出病來,對他兒子說:等我死了,你做太史官,你該把許多事情寫出來,於是遂說太史公史記是一部「謗書」,來謗毀漢武帝這個朝廷的。他父親一口怨氣死了,所以司馬遷史記就是要寫封禪書。請問這樣,一部史記尚有何價值可言?太史公父親司馬談就因做了漢朝太史官,而沒有為漢朝寫下一部歷史,所以遺命司馬遷要完成父志。今試問寫歷史從那裡來?豈不是從周公、孔子來,那豈不是歷史應以人物為中心,也就躍然紙上了嗎?